針對總統大選，美國雷根當年的質問—「你有沒有比四年前更好」曾經風靡一時，並為各國在野黨競相仿傚，包括今年的台灣。但在族群問題上，台灣各族群，尤其是少數族群，答案絕對是「有」。因為從2000年起，說「我是原住民」及「我是客家人」，已越來越充滿驕傲，如同10年前研究台灣史突然成為台灣顯學一樣。少數族群的驕傲及自信，就是台灣史上第一次政黨輪替的結果，它的功勞必須歸諸民進黨，而非國民黨。

民進黨讓少數族群驕傲

國民黨向來就是「統治族群」的政黨，所有自居或喜愛自居為「統治族群」的人，一定認同國民黨，包括認同國民黨的「中國」圖騰。相反的，所有「被統治族群」則應認同國民黨對立面的政黨。也只有國民黨的對立面勝利，「人民」（即「被統治族群」）才有當家做主的機會。人民當家做主，當家少數族群就出頭天了，只有從來不認為自己是少數族群，而是「統治族群」或「純種中國人」的人，才沒有出頭天的喜悅，反而怨恨他們的天堂失去了。

在已經進入民主時代的台灣，居然還有「統治族群」這種想法，說來不可思議，實則令人悲哀。「純種中國人」移民東南亞及世界各地，曾以不肯認同當地自豪，並在文化及歷史教本灌輸中國文化如何偉大及華夏民族如何融化他族，而不被他族融化。儘管這些神話早已破產（看看南北朝及遼金元清異族統治下的漢人何等卑順，就知道這個神話有多荒唐），但封建宗法偏見（即反現代化偏見）牢固不破的「中國人」卻需依賴這些神話抬高自己，彷彿破落戶必須再三強調「祖宗」及「族譜」、「世系」有多輝煌一樣。

蔣介石集團欺騙台灣人

魯迅藉阿Q口中把「中國人」這種德性描繪得入木三分：趙太爺榮耀鄉里，阿Q就認為「這於他也很光采，因為他和趙太爺原來是本家」，而談到自己的家世時，阿Q就說：「我們（家族）先前比你闊多啦！你算是什麼東西！」阿Q的心態正是台灣「統治族群」的心態，是一群不知天高地厚、不知「現代」與「古代」分野，把會耍嘴皮及賣弄四書五經、詩詞歌賦當做「族群高人一等」證明者的普遍心態。

事實上，經過四百年海洋文化洗禮，與荷蘭幾乎同步進入「經濟作物」時代（荷蘭也是歐洲最早），在鄭芝龍父子時代就有國際貿易及商船隊，並掌握台灣海峽至東南亞的貿易航線，在清朝末年已成為第一個實驗現代化的中國行省，在日治時代又是日本現代化發展重要一環的台灣，連陳儀代表蔣介石來台祝賀日本領台40年，其講稿（摺頁毛筆大字書寫，我在西雅圖圖書館看過一份原件）都說台灣的發展領先中國數十年。

想不到「劫收」台灣及被中國人民逐出大陸的蔣介石集團，來台後竟然黑白顛倒，改稱他們是高台灣本地人一等的「優越族群」，許多台灣本地人也居然信以為真，不知道「優越族群」可以只是機會優越及特權優越，在文明上仍然是「落後族群」（最好的證明就是50多年後，他們依然在反民主，「牛牽到北京還是牛」）。於是，「統治族群」從此誕生，包括大多數與這個族群沾上邊或依附國民黨政權的本地人，都自認屬於「統治族群」，並且相信「中國人」就是高等民族，「台灣人」就是低等民族。台灣的閩、客、原住民還被國民黨政權「分而治之」，製造族群矛盾，以免本地人團結、威脅「統治族群」的優越地位。至於外省族群，則被國民黨政權劃入「統治族群」，讓他們與台灣土地疏離，認同一個早已不屬於他們的地方，甚至要他們「寧願接受中共統治，不願接受台灣人統治」。

228護台台灣人的勝利

國民黨這種倒行逆施，到他們下台後，依然原性不改，不只反本土化、反台灣認同（宣稱自己是「純種中國人」）、反公投，連228「牽手護台灣」都反，並且把舊政權復辟稱為「二次政黨輪替」，從來不肯承認外省人不是「統治族群」，外省人必須在台灣生根發展，成為眾多平等族群中的一支，分享及分擔台灣共同的命運；當其他族群的選票已經越來越平均分佈，外省選票也沒有理由百分之九十湧向國民黨，自外於整個台灣的族群平等潮流。

一個民主國家，絕對沒有「統治」與「被統治」族群之分（這種優越感是法西斯政權製造出來的，而法西斯的重要特色之一就是「族群歧視」），不但「我是客家人」及「我是原住民」應該滿懷驕傲的說出，「我是台灣人」更必須驕傲自信的說出，以脫出國民黨長期打壓的魔掌。4年前台灣史上第一次政黨輪替，終於帶來少數族群的解脫及自信，今年228「手護台灣」，又帶來「台灣人」的解脫及自信。這是全體台灣人的勝利，不是哪一族群的勝利。但如果不是國民黨下台，國民黨大中國及封建宗法的意識形態崩潰，台灣人肯定沒有這種勝利。

許多人閱讀美國建國歷史，以為美國一開始就是團結一致的合眾國。其實情況遠非如此，北美十三州只是各自為政的十三個共和國，還有數十個族群、數十種教派各行其是，在抗英戰爭結束後，「向後看」的英國認同已被揚棄，「向前看」的美國認同卻未建立，美國形同一盤散沙。幸好1790年以後的兩個發展拯救了美國，一是以傑佛遜為首的民主共和黨（代表人民大眾）徹底擊潰了聯邦黨（代表「統治族群」，包括政治新貴族及大英國文化民族主義者），二是鬥爭雙方沒有演為台灣政黨輪替後泛國民黨式的「為搞垮扁政府而搞垮台灣」，而是表現極大風度，以「獨立宣言」的理想為共同起點，合力建構出一個「美國人」的英勇過去及理想未來。

獨立宣言建構美國未來

如同《歷史的真相》這部名作說的：「實際經歷那個建國時代的人才知道，美國人是如何突然的轉變（舊有國家）信念而決定獨立的。獨立宣言的主張雖然內容不算新穎，卻是13個各自為政的殖民地一次意外的共同火山噴發，他們幾乎從未想過這些分立的社會能不能及願不願共組一個國家，更沒有人想到天賦人權這個抽象哲學竟能團結大家。硬要把獨立建國說成是十七世紀殖民開始就已注定的命運，乃是無中生有的編造。」儘管台灣已是一個主權獨立國家，但一盤散沙的美國各族群及各政黨，能以無私胸襟「相忍為國」、「相忍建國」的這段歷史，仍然值得台灣學習。

.....2004-03-15【台灣日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