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母/柯漱而
2004-08-27

提出後車座的五公升重的大汽油桶,步伐仍很飄忽,循著昏暗的路燈行走,莫名其妙地心跳,很怕被人記住特徵,案發後指認她。「綏才是笨女人呢,等大火一燃燒起來,看妳往哪裡逃?哈哈哈,你們無路可逃了!」茜得意地摸摸口袋裡的別墅後門鐵窗的鑰匙,她早鎖死了,封了所有通路。

她將緊緊地捏在手中的鑰匙插入鎖孔。一推開門就扭開汽油桶的蓋子,將整桶汽油快速地潑灑進去,倒淨整桶汽油之後,先從口袋掏出一個火柴盒及一團紙頭,點燃火苗。她承認在點打火機這點上她蠢極了,只聽見轟然一聲,一團尾端拖著橘紅色光芒的青藍色火舌,猛然蹦裂開來,吞噬全屋。同一時間,也聽見綏慘烈的銳喊,接著是家具被推翻的巨響……。那間「愛巢」鋪滿長絨地氈,擺了全套的檜木家具,都是易燃物。五公升的汽油澆在化纖地氈上,一燒起來肯定裂焰沖天,火舌將封鎖對外的唯一通道,屋中的那兩個人肯定無路逃生……。

她走出別墅的大門,鎖上院子的鐵門,頭也不回地奔向通往社區出口的人行步道。直到躲入樹叢濃蔭之中,才回頭瞥了一眼身後的別墅,耳中彷彿仍聽得見陷入火海的那兩個人痛楚的哀號。她齜牙咧嘴,看似在發笑,但雙腳抖得厲害,像顫動的吉他弦,然後陡然捂著腹部嘔吐起來……。「嗚、嗚、嗚,」消防車從遠方急馳而來,筆直地逼臨她。黝暗的天際沒有盡頭,虛無的風吹著虛無的人間……。

她將車子停在別墅社區的停車位,熄了火,戴著薄手套的手抓起座位旁那個鼓脹的塑膠袋,急忙地跨出車門,沿著與車道平行的行走小徑再往裡頭的別墅群走去。她比平日來得晚一點,半路上還預估自己沒有足夠的時間在他們下班回家之前幫他們準備好一頓豐盛的晚餐,於是在路上買了現成的熟食,半隻烤雞、滷牛肚、臘腸、涼拌干絲。冰箱裡還剩下一把莧菜,只要和銀魚一起煮個湯,就是很像樣的一餐了。

這兩個月以來,開車來這個「愛巢」替他們料理晚餐已成為她主要的工作,想起綏吃完飯抹乾嘴就急著支開她的嘴臉,茜嘬一嘬嘴唇,磨著牙齒,深切的屈辱感煎熬著她,她知道自己正陷入他們的慢性謀殺之中,她的寬容與退讓也無法使他們不逼她走上絕路,除非她有一顆麻木不仁的心,否則就永遠得在他們的污辱與傷害之下發狂至死。

為了今天的計劃,她已經連續失眠了十天,每回在腦中預先演練各個細節時,都會渾身戰慄。是的,她要將嗎啡抹在食物上毒死他們!她父親的肝癌已至末期,為了緩解痛苦,醫生連續開出嗎啡當鎮痛劑給他。父親理解也同情那兩個人如何欺壓踐踏她,答應她留下嗎啡的請求,並忍受了一星期的痛苦才幫她蒐集到足以毒殺那對沒心沒肝的狗男女的劑量,今天的菜的口味重,那兩個人不會懷疑的。

待會兒侍候他們吃完飯,她就立刻上醫院陪父親,命案發生之後,她就有不在場證明,一旁的護士可以為她作證,因為她是先到醫院再開車上這兒的,食物也是在頭等病房裡再處理過的,她的外套和皮包都留在病房的沙發上,好像她來了就沒有再離開的樣子。

茜走出那幢河岸山坡上的華麗別墅,走得很遠了,才頻頻回頭顧盼美侖美奐的房子,在暮色中看起來只是一大片相連的黑影,彷彿一直咬緊牙根的天與地趁著夜幕低垂才鬆口吐出來的東西,還帶著新生命的躁動與不安。

這一條路她已經走了無數次了,每回來的時候,她心中總懷著一個凶念,使她整個人被折磨得渾身欲振乏力,事後回想起浮現在腦中的各種恐怖情節,還是讓她一顆心噗通噗通地狂跳不休。

腳下這條有如現實與幻想之間的繫帶般的小徑,來時由現實走向幻想,離去則由幻想回歸現實,謝天謝地,她總算沒有混浠了現實與幻想,謝天謝地,沒有子彈,沒有汽油,沒有毒藥,只要那兩個萬惡不赦的人還活著,她就不會掉進那個由刑警、偵訊、逼供、自白、手銬、鐵窗所羅織的噩夢之網了,她還可以死乞活賴地活下去。

茜將手中的水母玻璃瓶丟擲到游泳池裡,然後躍入池水中,水母永遠不能重獲新生,但她在水中悠遊自在,有一種煥然一新的清新感,她終於除去了長期在心中蠕動的水母綏……。

(下) .....2004-08-27【台灣日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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