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思,一條被踩痛的尾巴\何承亨
2005-01-08

火苗

是一種真正的莊稼。覆著生存的莊園和土地,並被一隻永遠稚嫩的手掌托捧在靈魂的中心地帶。

誰的赤色拳頭,在寒冬擊中霜凍的額頭?誰的光明身軀,在房間拱起續寫族譜的一日三餐,以及廂房裡沒有凍瘡的睡眠?誰的紅紅目光,澇在五月,將濕透的種子烘烤成為又一個春天的胎盤……

鈍了又磨,磨了又鈍,再磨。割伐火苗的鐮子,在一次次發齒的風箱聲裡精瘦作了成熟的秋風。火茬,最終成為村莊和火苗萌芽的惟一緣由。

最早的火種,是否來自天賜?將要熄滅的火種,是否接受凡俗生命的蔭護和固守?母親瘦小的背影,忽明忽暗的手持吹火筒的背影,這澆灌火苗的姿勢,多麼虔誠……

十月蟋蟀入我床下

蟋蟀入我床下,在十月,夜裡我的夢很淺很淺。

歸鵠的翅羽自額際伸下。我在南方,我在十月,蟋蟀的咒語鵠群飛來。客居之地的鵠鳥,歸來不在春天,在深秋的十月……

這些好像與蟋蟀無關,蟋蟀只管用鳴聲,將天氣一日一日撫涼,讓我們將鵠羽捆紮成絨被,享受這來自寒冷北方的溫暖。

秋夢淺得容不下一尾魚,只有舊時倒影和早已遠逝的愛。水鶴呆呆地踱幾下方步,季節,就漸漸地深了。

某一天,蟋蟀終歸會沈默的吧。我小小的床,也將不再顛簸……

黑棉

最早的棉桃在黃昏開放。阿棉,去棉田邊點一盞燈吧,莫要讓山夜的濃墊,將綻出來的花棉給染黑了。

最後的棉桃在黎明皸裂。阿棉,趕快扛一把鋤,撕破那些要命的黑帷,看棉桃在你的氣息下麵,會浣染成一種怎樣的色彩。那時,你一定是在虔誠地假寐……

你就站在田的中央,阿棉,陽光下你的身子在發酵,色素沈積高如往事,你身子越來越軟,越來越燙。冬日冰床上,在你彈性的目光裡,我和麼兒紅太陽一樣溫暖。

阿棉,每當我說起棉花開了,你怎麼就將奶頭從娃嘴裡拔出,並且用很厚的很黑的背對著我,故意讓我透過土牆,才能望見你因過分喜悅如瀑的淚水?

為謀食我浪跡天涯,阿棉,發過的毒誓已毒死我的虛弱,老屋帶來的黑棉夾被,以及你棉團一樣的影子,總如昆蟲安穩的甲殼,馱在我的肩上……

夜色降臨

夜色降臨,咬斷白晝的尾巴,如老土牆下的蜥蜴皮,翻滾出一些螢火和夜鳴蟲。橡樹的枯枝,是一場協奏的指揮棒。

母喚兒歸的呼喊在夕暉後。犬吠進入夜色,柴欄和遠處的河流,白晃晃的水聲和轆轤聲,木屐敲擊在青苔石板上。汗臭汗香的腳步,吧嗒吧嗒,從長滿仙鶴草的田壟上沿路傳回。

大木風箱經營的鐵鍋和泥燒瓦盆,村婦吆喝全家進飯的消息。唏哩嘩啦是一片喝粥的聲音,然後,就是男低音說天氣真好,孩子跑到階沿上很響地小便。三兩隻夜行的啼血鳥,布穀布穀,玉米林裡聽得見包穀掛須的輕響。

山嵐吹過橡樹的耳朵,有果子咚地砸在地上。指揮棒,輕輕引導著遠方的雷鳴。報告著新穀灌漿的幹雷與月亮同在,這夜的月光,因響聲繽紛而起伏著一種或青或黃,或明或暗……

土地因退涼而斷裂的節奏,使橡樹的枝在晚風中安然地顫抖。這些燦爛的音樂,原都來自茫茫大地的底部。

神龕後的雷聲

永不死去的聽覺,總是聽見神龕後的雷聲在四季裡不停地響。母親合什的雙掌,是她最後含苞的花蕾……

那後面深藏一面怎樣的銅鑼或者一口大鍾?母親的目光寧靜而虔誠,她抑揚頓挫的耳朵多麼像兩片隨風擺動的樹葉。雷聲,常在童年的好夢裡輕輕把我們搖醒。

煙熏的歲月,汗漬的日子。隔牆的梔子花開了又謝,壩上的稻子割了又栽,栽了又割。雷聲,神龕上的目光和祈禱始終不曾枯萎。

弟兄姐妹們臉上的表情,是否來自那裡?我們四季裡僅存的豐收,又是否來自那裡……

陶罐

今夜,陶罐不眠。誰是陶罐不眠的兩隻耳朵?

誦經的水聲,以及高唱著讚美詩的晚風,橫掃過鄉村之上教堂似的天空。我的村莊裡卻沒有上帝,我佛,已在鳥的梵語裡開始晨課。

初春的鴨羽,盛夏的蟬鳴,深秋的白霜,和殘冬裡敲冰取水的汲水者的淺唱……,絲綢的絹帶,繫住了誰透明的淚水?陶瓷的語言,怎麼敵得過鮮血和愛欲的交談。陶罐摔碎在地上的聲音,驚醒了多少個黎明。

而母親的陶罐裡,又將傾倒出怎樣的水……

(上) .....2005-01-08【台灣日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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