農曆新年剛過,寒流的勁頭仍未見退消。甫遇禮拜日,於牢房內吃過什飯後,正蜷縮在棉被裡享受溫暖的什休時光,突然接到主管通知我「會客」!是母親帶著弟弟的小孩來看我。
母親已年近七十,身體雖不至於殘虛羸弱,然而我極為不捨她前來探監。因為每次她總會一大早起來準備要帶給我的菜餚,然後轉兩班客運,飽受沿途顛簸之後,再由客運車站步行一公里左右方可抵達監獄大門;加上繁瑣的會客登記和冗長的等候,往往都要過什才見得到面。其所花的精力與時間,跟短短十五分鐘的見面,實在不成比例!
抓起話筒,望向母親已泛白的髮絲,我不捨地說:「阿母,天氣這呢寒,妳做穡擱悿,豈毋佇厝裡歇睏?」母親微微一笑:「拄過年嘛,工廠無啥貶頭,貶悿啦!」
談起母親的工作,她在親戚家的工廠做事,算算也超過二十年了,之前的薪資是按月計算,每月有萬把元,省吃儉用尚足夠房貨與家計。近幾年景氣低落,薪資調整為按件計算,又逢出貨量不多,每月降到四、五仟元,根本不敷支用。因此約於兩年前,她在居家附近的一家早餐店又兼了一份工作,一個鐘頭七十五元,每天大清早先到早餐店工作兩個鐘頭後,再搭公車去工廠。
「拄仔給妳寄二千箍,我有問過服務台,妳的錢卡剩三佰箍爾。」
「阿母,厝裡無啥錢,妳毋免寄錢互我啦!」我故意露出自信的笑容:「我寫稿投報社,若刊出來,就有稿費通領,生活猶會得過啦!」
「妳也毋是每個月攏有刊出來啊!」母親固執地說。
通常我會把報刊錄用的作品,剪下來寄回家跟母親共享;她已好幾個月沒收到我寄回去的剪報了,所以就猜想我大概沒錢了。
「阿伯!阿媽過年攏不歇睏哦!」小姪子剛上幼稚園,一雙靈活的眼睛又黑又亮,在一旁頑皮地跟他阿媽搶話筒喊著。
我不解地望向母親:「阿母,工廠過年攏無年假嗎?」
母親拿著話筒,緊抿著嘴唇………
於是,我把目標轉移到小姪子身上,連哄帶騙的套話。從他前脫後漏的稚語當中,左拼又湊之後,我終於明白……。
母親兼差的那家早餐店,在過年期間並未歇業,而且將時薪特別調升為一百元。她利用工廠的五天年假,每天到早餐店加班四個鐘頭,從清晨做到中午,連續五天,掙得這二仟元,全數都給了我。
我已不記得母親之後還說了些什麼,只記得,放下話筒後,我是紅著眼眶走回牢房的。
註:監獄在每個月的第一個禮拜日有辦理會客。
.....2004-05-23【台灣日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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