凱瑞的敗選聲明，在台灣引起極大迴響。這不只考驗一個在野領袖的智慧，也檢驗他對國家及選民的責任。例如他說：「我與布希談到我們國家分裂的危險及團結的迫切性。我希望今天就能開始療傷止痛。」因為分裂是這次選舉造成的，他與布希都有責任。他也對選民說：「在美國的選舉中，其實沒有真正的輸家，因為不論候選人是贏是輸，第二天早上醒來，大家還是美國人。我知道我的支持者對我的落選很難接受，但我要請求大家，和我一齊彌補選舉期間造成的裂痕。」一場劍拔弩張、敵我分明的對抗，就在這幾句懇切話語中化於無形。

敗者不認輸造成撕裂

反觀台灣，我們看到非常不同的敗選作風。敗者不認輸，堅持是對方作票及欺詐。當選無效官司敗訴後，又說是「政治干預司法」、「司法史上最黑暗的一天」，要人民起來誅殺總統。在野領袖的智慧不只看不見，連他所造成的選民創傷也不予撫平，甚至故意火上加油，四處點火。凱瑞呼籲「美國民主需要朝野通力維護。不是更多憤怒、怨恨、推諉、指責，而是◆需團結，渴望更多悲憫。」而台灣在野領袖則挑起更多憤怒、怨恨、偏見、撕裂。

這樣的在野領袖就是連戰及其國親同路人。從蔣介石以來，台灣極少見到連戰如此自私、懦弱的政治領袖。尋求勝利需要信心及努力，但認輸卻更需要勇氣—顧全大局的勇氣。這正是我回台10年來始終在連戰身上發現不到的「美德」。我也是唯一自始至終向李登輝提醒連戰該一特質的人。

泛藍邪惡典型走向墮落

連戰讓我想到卡繆《墮落》一書的主角克拉芒。這是一個完全邪惡的典型，是「反面的施洗者約翰」。約翰教人悔改，全心救贖，克拉芒卻以惡為善，引人入歧。約翰奉獻自己，憐卹他人，克拉芒卻犧牲他人，以奉自己。他說：「說我從不愛人是錯的，至少在我一生，有一種偉大愛情，就是愛我自己。」「為了我的幸福，被我選定（歸罪）的人就不該幸福。」約翰提供救贖及再生的希望，說「永遠不會太晚」，克拉芒卻提供毀滅、卑鄙、絕望，說「一切都太晚了，永遠都太晚了」。約翰帶人走向認罪，克拉芒則帶人走向墮落。

連戰也讓我想起美國獨立「國父們」及法國大革命「國父們」的不同典型。美國「國父們」無論如何鬥爭，心中都存著一個「想像的共同體」，他們雖欠缺共同傳統、宗教、國籍、血緣，卻以共同的殖民（開拓）及抗英經驗來凝聚團結，在18世紀未結束前就寫下感人的獨立傳奇及英雄史詩，期望合力建構的合眾國成為「全世界稱羨的和平、自由、公義、信實的典範」。儘管他們分成激烈對立的兩派，但他們並無意煽動黨派偏見，而寧願委身「共同記憶」，讓沒有共同過去的美國人擁有共同的未來。《獨立宣言》就是這個新民族的共同傑作及團結的最高觸媒。

法式革命做道德批判

法國大革命提供了相反典型。他們為了誰更不道德而互相砍殺，沒有一派能通過另一派的道德檢驗，對方永遠是腐敗、邪惡、該死的。歷史學家說，溫柔的羅蘭夫人對原來的革命伙伴丹東及羅伯斯比，「除了道德批判外，沒有其他詞彙」，「她不僅嫌惡這些邪惡的人，而且仇恨他們。整個世界被切成兩半：他們邪惡，我們正義。」羅伯斯比這邊也一樣，法國憲法沒有處死國王的規定，他們就訴諸道德：「罪惡是人民之敵。如果國王是無罪的，那就表示人民有罪。」「人民的審判不同於法庭的審判，他們不做判決，而是像閃電一樣予以轟殛。他們不裁判國王，他們把國王化為烏有。」「路易（十六）應該死，因為法國需要生。」即使「不可腐化的」羅伯斯比已異化成滿手血腥的殺人魔，他在國民公會被捕時，留下的最後一句吶喊依然是：「強盜得勝，共和國完了！」

連戰搞鬥爭反主權在民

連戰及其國親同路人的鬥爭是法國式的。李、扁當政，他們就說：「強盜得勝，中華民國亡了！」教育部新訂高中歷史綱要，劃分台灣史與中國史，他們就挑撥：「中華民國史是外國史」、「國父是外國人」。儘管他們承認中華民國兩千三百萬人具有「國民主權」，但他們就是難以接受「主權在民」意指台灣主體，中華民國既屬於中國史，又屬於台灣史（1949年以後），孫中山既屬於中國史，又屬於中華民國史。他們也無法了解五月率團來台慶祝總統就職的美國特使李奇說：「台灣不宣布獨立，並不表示無法擁有更多自決權，為了保護台灣安全，自決是較獨立更佳的做法。」而什麼是自決而不獨立？就是把台灣主體性伸張到最大限度，包括劃分台灣史與中國史，而不碰觸過度敏感的國號。

法國大革命失敗在空有自由民主博愛的口號卻無自由民主博愛的靈魂，革命只是黨爭的同義字。而連戰及其同路人冒充革命者，要推翻李、扁政府，幹的更是路易十六及瑪麗•安托內爾的勾當（不要忘了，這二人上斷頭台前，還各自堅持他們「問心無愧」、「清白無辜」）。一群完全沒有政治與社會責任感的在野領袖，無異畢希納筆下那個把國家搞得烏煙瘴氣的羅伯斯比。他最後不得不承認：「聖子耶穌用自己的鮮血拯救世人，我卻要用他們的鮮血拯救自己。聖子從受苦中嘗到歡樂，我卻嘗到劊子手的痛苦。聖子耶穌要我們每人身上背一個十字架，我們卻在客西馬尼打得頭破血流，誰也無法顧及別人。」

最自私的尼克森給仇恨沖昏頭的政客一個寶貴忠告：「努力擊敗你的政敵是一回事，保持平和又是一回事。當你一再被報復的想法困擾時，你比傷害敵人更嚴重的傷害了自己。」尼克森的話就是說給連戰這類人聽的。

（11月14日於台北） .....2004-11-15【台灣日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