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身旁總空著一個位子/高世澤
2004-12-27

我的身邊總多著一個空位,它的命運宛如月台,火車藉著鐵軌的視線疏遠。夜裡,月台只為無盡的孤離感給拴緊。

身旁恆之不滅的空位,源於識與不識的人對於一個白子在外表上的偏見與疏離。學生時期,當班上同學不願意被分配位子在我旁邊的時候,我選擇以一場場鬥毆的儀式來慰藉沮喪,修築起庇護自卑的避難所。而當年紀被成熟的包袱要求時,在速食店或公車上,面對我身旁乏人問津的空位,無從再以落拓不羈的粗暴方式掩飾我的窘態,身旁的空位對於旁人變成魔鬼的邀約似的,僅能以藥效短暫的自我心理治療,或一個憂傷的微笑回應。這種捍衛尊嚴的方式過於友善,自卑感逐漸深化為悲傷的喜劇。我收集著空位,「歧視」成了量詞。

日後,我漸趨迷上搭夜斑的火車,台鐵的售票系統那精湛的交際手腕,輕而易舉填補我身旁的空位。有時候身旁是被累累的書冊壓得疲倦異常的學生;有時落坐的女子,一路上和情人手機不曾切斷;或哄著懷中小孩的年輕母親。他們填補我身旁的空位,或許不紮實,卻製造了溫柔的效果。與身邊空蕩位子征戰的冗長歲月,火車或飛機的旅程對我開創了陌生者的和善,淡化寂寞。他們的身分總是保密著,我無從言謝。

「過客」,這個時尚的詞彙,將我自缺陷的自卑戰役中解圍。「所有的人都是過客」,對於寂寞的流行病,這句話是多麼犀利的處方,城市中的人以它來解嘲有形或無形的身旁空位。「過客」的詞性是憐憫的,虛無感在城市中普及,爭逐空虛感的有形填補,又嘶喊「孤單萬歲」。在私密性匱乏的年代,都市人開始購買昂貴的獨處,身旁挪出孤寂的空位象徵與憂鬱美學的聯結。於是在咖啡館中一杯放涼的咖啡,一位慵懶的沈思者孤零零地佔據一個角落,日益成為咖啡館中的風景。我有段日子喜歡上咖啡館,透過這種魔法反擊孤絕的處境,沒有人比我擁有更自然不過的空位。

有一回颱風過後,高雄港內避風的船舶,沒有遭到巨浪狂風搗毀,卻因為船舶之間靠得太近而彼此碰撞擊毀。人和人之間,似乎缺乏身邊幾個空著的位子也是不安全的,有些心靈活動需要比軀體更寬敝的空間。身旁據持一片孤寂的領地,是一只倒掛的酒杯,為了絕美的甘釀而空腹。

在面對一個白子的自卑來襲時,我日益學會像一株玫瑰不去嫌惡莖上的刺。坐擁這樣一座孤絕的心靈城堡,有時反倒覺得是被詩意寵幸的:它像非開放日的圖書館;沒有收件者的完美情書;管制公眾進入的淡水暮色;或服侍秘密的緘默,維持了生命入鏡時最完美的焦距。然而當你微笑地靠近且向我問起:「我能在你身邊的位子坐下嗎?」此時,春天進來的時候,我仍將疾步越過哀傷的小徑,引爆一場渴慕許久的雪融。(本文為本屆文建會文薈獎小品文組第一名作品) .....2004-12-27【台灣日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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