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月詩評》相片裡的斑鳩——從十二月詩作看情感的虛實應用/蕭蕭
2004-01-20

灣日日詩》與《每月詩評》是《台灣日報》例行性的專欄,來自不同年齡層、不同文化素養的詩人,來自相異詩觀、相異立場的新詩觀察家,都在此處展露他們的才華與才具。因此,這一篇詩評的推論方式,我將從捉對廝殺,兩兩對比中,見證新詩中情感的虛實與應用。

一、髒話/迎九七

十二月詩作的頭一篇就是〈髒話〉,好在她不是新年頭一天,否則,以傳統的眼光來看,一般人會避開這種詞彙,但在新詩界,醜、臭、惡、髒,不僅不用避諱,還要在這種事物上發現真正值得闡述的美,因此,「髒話」是現實中的「實」(我們在生活中可能講髒話),但在詩中卻成為「虛」(詩人借髒話的髒,所要傳達的卻是詩的美)。這種「虛」,還表現在詩中從未出現一般人口中的髒話,「髒話」二字是虛,詩人認為「我我我我我」的自我中心,是「愛情最佳的隱喻」,這才是他心目中的髒話(夏宇詩中也曾以為「我愛你」三字是髒話)。如此看來,〈髒話〉不是真的髒話,可能是情話,這是以實為虛的寫法;以「實」與「虛」加以歸類,顯然應該列入「虛」類中,但是如果將〈髒話〉與十二月二日的〈迎九七〉相比,〈髒話〉卻又實在多了!〈髒話〉不論是實際生活中的髒話或是詩人心中的「我我我我我」,它都是情感上的「真」。但是,〈迎九七〉則缺少這種感情上的「真」。發表詩作的日期是二○○三年十二月的二十一世紀,香港為中國收回則是前一世紀一九九七年的事,不能稱之為「迎」,這是第一個失真的地方。當然,這首詩有可能是舊作新刊,這時詩人與編者都有義務註明她的創作日期,以供檢視;或者,詩人應有一首新觀點的詩作與此詩同刊,作為對照演出,可以見證詩人觀點的精準或是時勢推移對詩作所產生的影響。沒有這樣的一個動作,這是第二個失真的地方。中國將香港租借給英國一百年,絕非喜事,百年後收回,應該可以算是喜事,但站在台灣人或香港人的立場,香港從自由貿易港、東方明珠,棄明投暗,顯然不是「迎」字所表現的欣喜之情,這是情感最為失真的地方。

二、迎九七/牛、虎、猴

施善繼在十二月份有兩首詩作,其一是〈迎九七〉,其二則是〈牛、虎、猴--迎圓明園海宴堂三首銅像來台出展〉,有趣的是兩首詩題都有「迎」字,以時間點來說,前者是六年前的舊史,後者則是近一年的史事;以情感表現而言,香港那一大片土地與人民的安危禍福,所獲得的詩人關切之情,顯然不及牛、虎、猴三首銅像所獲得的多。照道理,對人民與土地的關心,應該多於對物的關切,但以施善繼這兩首詩的表現,顯然相反,詩中情感的虛、實與現實情感的虛、實,未必相伴而行。

三、牛、虎、猴/一道淺淺的海灣

就虛與實而言,〈牛、虎、猴——迎圓明園海宴堂三首銅像來台出展〉較諸〈迎九七〉踏實多了!但同樣是台灣與中國之間的互動關係,施善繼的〈牛、虎、猴——迎圓明園海宴堂三首銅像來台出展〉與吳易叡的〈一道淺淺的海灣〉相對比,感情係數卻又漂浮起來了!中國的領導人物到美國朗誦余光中的詩句,彷彿鄉愁真的只是隔著一道淺淺的海灣,但吳易叡質問:「他如何知道/又膽敢輕描淡寫地宣稱/只是一道淺淺的海灣/是誰的國殤/放任想像的尺度/丈量並安插彼岸的圖騰/他要佔據誰的鄉愁?」這是紮紮實實的質問,不管海灣是淺是深,這一頭如果是台灣,是兩千三百萬同胞,那一頭會是什麼?是十三億關懷的心、眼,還是四百九十六顆飛彈?因此,讀到「循著泥濘不堪的海岸線/我的船體在凜冽的風中/緩慢、心虛地航行」這種象徵台灣命運的詩句,我們心頭為之一凜,那是紮紮實實的真情。

四、一道淺淺的海灣/相片

寫實的〈一道淺淺的海灣〉,紮紮實實的台灣真情,詩中「實中有虛」,實的是「未曾靠岸的指揮官淡淡地、充滿詩意地朗誦一道淺淺的海灣」,虛的是「我的船體在凜冽的風中緩慢、心虛地航行」。這是大我之情。小我之情一樣是虛實雜糅,如林廣的〈相片〉,詩題後自創的引言:「相片裡從來沒有斑鳩掠過∮我知道,牠確實在那裡」,已經說明了詩的「虛中有實」,「相片裡從來沒有斑鳩掠過」可見斑鳩存在看照片者的心中,相片裡、眼睛裡,斑鳩的存在為虛,但在詩人的心中,斑鳩所代表的春天確實是實實在在存在的真情。

在這首回憶童年、記掛親情的詩中,林廣以「我把自己的臉/一張一張填入時間的空格/再一張一張還原」,實寫自己重溫照片裡的童年記憶,由實入虛,最後再由虛反實:「我把自己的臉/一張一張還原/填入時間荒謬的空格」,首尾呼應,中間三段為今天現實中的「虛」,卻是當日現實中的「實」,也是今天感情裡的「真」。神來一筆的「斑鳩」,照片裡不曾留下,卻在腦海中一再出現,這是「聲音」的記憶。詩中「鞦韆把笑聲盪得好高好高/爸爸載著我的尖叫/妹妹在一旁拍手」都是記憶中的笑聲,真實地來到詩中,真實地撼動我們的心靈。這是十二月詩作最為精采的作品,以「虛」的笑聲、「虛」的腦海中的記憶,傳達的是可以激動流淚的真情。「虛」的笑聲、記憶,是詩的技巧的成功;「實」的可以激動流淚的真情,是人的真性情的呈露。這兩者都具足,都周全,才是詩的成功。

五、吳音寧的尷尬/蕭蕭的抱歉

以這樣的結語來看吳音寧的兩首詩,〈貴婦之尷尬〉是虛中有實的作品,貴婦的尷尬情境(紅色指甲油/狂野的溢出邊界)是詩人想像出來的「虛」,但這樣的尷尬情境則是高級社會人士所擔心的內心的「真」。〈抱歉我沒寫〉,則以後設的寫法表達亡者一生的精采,詩題說沒寫,實際上則已完成一首詩,可惜的是,除了草叢枯井的譬喻,再無精采的意象寫出「傳主」的精采。如果能深深體會吳晟〈我不和你討論〉這首詩,每一節都說「我不和你討論」,每一節卻都雄辯滔滔說著自己的詩觀、人生觀、社會觀,則其心中盈滿的真情(實)可以找到更多的譬喻(虛),完美演示。

以這兩首詩來投射新詩觀察者的我,我的尷尬是有限的篇幅裡無法說盡心中的話,無法論述所有的詩,就像貴婦心中所害怕的「紅色指甲油∮狂野的溢出邊界」,因此,我也只能學音寧說:「抱歉我沒寫」,對於那些精采的詩,那些「苔蘚表面」卻「深不見底」的詩。 .....2004-01-20【台灣日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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